娜塔莉波曼。在大众眼中,娜塔莉波曼是红毯上的耀眼明星、奥斯卡的常客、Dior的品牌大使;但对她而言,最令人期待的角色,其实是幕後的知识份子。这位影坛多面女神,在生活与事业之间自由穿梭,她将每个身份都当作角色去理解与投入,让她的影响力不仅停留於电影。
当我抵达约定访问的巴黎餐厅,娜塔莉波曼已经在拍摄《ELLE》社群用的Q&A影片。我站在一旁观察着她,她举手投足皆纤细迷人,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──如巧克力般的双瞳,闪耀又深邃,彷佛能看穿镜头。她细致的手,一张张翻看问题卡,专注、准确、迅速地作答。在这样的拍摄现场,演员们经常犹豫、出错、重来,但她没有;不但一次到位,还带着微笑!这让我想起她刚出道时的绰号──「认真娜塔莉」(Serious Natalie)。那时,还是少女的她,因厌倦自己的身体被过度物化,於是筑起一层坚硬的外壳;而如今,我脑海中却浮现了另一个称号:「专业娜塔莉」(Pro Natalie)。她所擅长的领域,怎麽也数不完。
她的演艺生涯既精彩又多元,曾凭藉《黑天鹅》获得奥斯卡奖,并以从容不迫的优雅,在独立电影《五月的你,十二月的她》(2004)与国际大制作《雷神索尔》间穿梭自如。但娜塔莉波曼除了是一位耀眼的演员外,同时也是一位制片人(她的制作公司名为MountainA)、哈佛心理学系毕业生、近15年来的Miss Dior代言人、坚定的女性主义者、动物权益倡导者(她是纯素食主义者,从餐桌到衣着皆不例外)、通晓多国语言,还透过Instagram上的读书会推广当代文学──你能想到的,她几乎样样精通!
自从带着两个孩子搬到巴黎後,娜塔莉波曼在这里建立起一个全新的朋友圈,而碰巧,我们之间有一位共同认识的记者朋友。当我打电话想多了解一些时,对方的回答是:「娜塔莉是个非常可爱的朋友,幽默、真诚,也总是乐於参与派对,但我就说到这里为止,因为她非常重视隐私。而且拜托别提我的名字,我不想因为跟她交情好而显得在炫耀。」居然真的有这样一位全球巨星──富有深度、满怀喜悦、谦逊、真诚投入,还懂得结交有分寸的朋友?看来该按下录音键,亲自揭晓答案了。1小时後,我下了这样的结论:她是位无可挑剔的偶像,更是一位优雅时髦的女孩。《ELLE》绝没有选错人来欢庆80岁生日!
:从影30年,你登上超过20次的《ELLE》封面,哪一版封面让你印象特别深刻?
娜塔莉波曼:绝对是第一次。那不只是我第一次登上《ELLE》,也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封面!那时我才13岁,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选上了封面!当时《终极追杀令》(Léon)刚上映,我根本没有经纪人,一切都是Luc Besson帮我安排的,包括宣传和拍摄。我一直很感谢《ELLE》,是你们先给了我这样的机会。
:那时候的你知道这本杂志吗?
娜塔莉波曼:当然知道!我从小就会翻各种杂志,试着了解如何「成为一个女人」。《ELLE》是很特别的杂志,它是那种会从妈妈传给女儿的读物。只不过在我家又隔了一代,因为我外婆超爱时尚和杂志,但我妈妈正好相反,是完全抗拒的那种。所以,是我把这个火炬接了下来!还有一次,《ELLE》带我去大溪地拍摄封面,那时我刚结束一段恋情,心情很低落,但我们抵达时,景色美得不可思议!我在那里过了几天非常纯粹的快乐时光,还和一些「友善」的鲨鱼一起潜水,真是太梦幻了。
:《ELLE》一直以来在内容上兼顾社会议题,特别是女性权益与让人放松的主题,包括时尚与美妆,因为这些也是生活的一部分。你怎麽看这种平衡?
娜塔莉波曼:这就是「作为女性的喜悦」啊!我觉得我们和朋友的相处时光,其实就很像一本女性杂志──那是某种社交形式。女性的友情可以很深刻,也可以轻松、自在,我们欣赏美的事物、变换妆容或穿搭;但是,我们也生来就与政治密不可分。
身为女性,你无法选择是否要「涉入政治」,因为政府会对你的身体、你的选择进行立法和控制。当代全球的政治局势都很混乱,尤其是在美国。感觉我们正处於一个需要大规模反抗的时刻──为了扞卫那个经过长久奋斗才建立起来的民主制度,必须要真正地站出来。
:在你曾获得的奖项中(金球奖、英国影艺学院奖、奥斯卡、演员工会奖、多维尔美国电影节……),哪一项对你特别有意义呢?为什麽?
娜塔莉波曼:可能是演员工会奖(SAG Awards)吧,因为那是由同行其他演员们投票选出来的。能获得来自业界的肯定,对我意义重大。
:是因为你是从未受过正规的演员训练吗?
娜塔莉波曼:对,我常常会感到不安,因为我从来没有接受过正式的表演训练。即使到现在,演了30年,我有时仍觉得自己缺乏一些「好工具」。我很羡慕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,他们好像有一整套的工具箱。而我比较像是靠临场发挥,一路从其他人那里学习,「偷」来一些方法,再自己摸索出来。庆幸的是,表演本来就是一门非常不精确的艺术;毕竟我们的创作媒介来自於「情感」。
:电影《第一夫人的秘密》(Jackie) 上映时,你曾说为了饰演这个角色,你必须「进入一种出神状态,几乎像是巫毒仪式」。你经常以这样的投入程度诠释角色吗?
娜塔莉波曼:嗯,并不是每次都这样。但这个角色真的很特别,关於她的资料实在太多了,影片、书籍、文章应有尽有,就像掉进一个满是资讯的兔子洞。我当时整个人陷进去了,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出来。拍完之後,我确实还有一阵子会用她的语气说话!(笑)
:身为演员与制片人的你,现在还有梦寐以求的角色或故事吗?
娜塔莉波曼:有一个我梦想很久的企划,也跟1位导演谈了好几年,但目前还没有定案。故事讲的是一群美国哲学家,说实话……挺宅的(笑),所以要让这部片实际被拍出来并不容易,但我真的很希望它能成真!
:那麽在2025年底前,有哪些新作品即将推出?
娜塔莉波曼:我已经拍完两部电影,应该很快就会上映。第1部由Cathy Yan执导,是一部以当代艺术圈为背景的讽刺喜剧,卡司包括Jenna Ortega、Divine Joy Randolph、Sterling Brown和Catherine Zeta-Jones。我们是在巴黎拍摄的,整个过程非常愉快。片名暂定为《The Gallerist》。
第2部是Lena Dunham的作品,片名叫《Good Sex》(希望最後就用这个名字,因为我们都需要「Good Sex」,不是吗?哈哈)。这是一部浪漫喜剧,我也是联合制片人。我们去年夏天在纽约拍摄时玩得很开心。
注:娜塔莉波曼在片中饰演Ally,一位40岁的伴侣治疗师,在好友的鼓励下重新踏入恋爱的世界。
:从你的维基百科页面来看,你根本是个工作狂!你有过完全「什麽都不想做」的时候吗?
娜塔莉波曼:哈哈,会有这种印象,是因为我出道很久了!但我完全可以什麽都不做,就这样躺着放空!我需要时间来恢复能量,也需要陪伴孩子和家人,而且其实我可以轻易地拒绝提案。当然,如果剧本和团队真的很棒,就会比较难拒绝,不过幸好这种情况不常发生。随着年岁与经验的增长,特别是这30年下来,我越来越懂得什麽时候该松开油门、停下来。
:你曾经说过「我学会不再把成功看得太重」……
娜塔莉波曼:是的,我现在努力为自己创造更多快乐的空间,也更重视与人的连结。我过去可能是在一种「追求成就指标」的环境下长大,但後来发现,那些其实并不是真正重要的事。
而且,当你像我这样幸运地走过一段很长的职业生涯後,就会发现──有些电影当年票房不好、评价平平,但多年後却被人珍爱;而当时大受好评的作品,反而没多少人记得了。这一切都太难预测了,所以你不能把那些传统的「成功指标」,当成评价艺术价值的标准。最终,时间会证明你的作品是否能打动人心。
:你从2011年开始与Dior合作,并曾说这段关系对你而言就像是一个家庭……
娜塔莉波曼:我真的非常幸运!能够与一群人合作这麽多年,彼此熟悉、一起成长,是一件非常珍贵的事。很多当年参与第一支Miss Dior广告拍摄的夥伴到现在都还在,我真的有种一路与他们并肩走来的感觉。
的世界充满魔法,那些梦幻的礼服与彩妆陪我走过人生中许多重要时刻。当你身处公众视线下,这些细节真的能让你更有自信。以前我去时装秀时,总觉得格格不入;但现在,我觉得自己更有力量了!
:成为Dior大使後,你对「优雅」的定义有改变吗?
娜塔莉波曼:有。现在的我为活动打扮时,我会努力给人一种 「轻易驾驭」 的印象!对我来说,优雅是一种自在的状态、不着痕迹的精致,它从来不是刻意为之的。
:作为一位女性主义者,你与Dior有哪些共同价值?
娜塔莉波曼:Dior是一个赞颂女性特质与自由的品牌。与Maria Grazia(品牌创意总监)合作的过程中,我深刻感受到她对女性艺术家、编舞家、作曲家,甚至是奥运选手的支持。她也与来自印度的织布职人及女性组织合作,一起创作服装,能够亲身参与、亲眼见证这一切,真的令人非常兴奋。至於我所扮演的Miss Dior角色,随着时间推进,她变得越来越自由、越来越狂野,我想她真的从我身上学走了不少!(笑)现在她可以在桌上跳舞,甚至一跃跳进大海!这和演电影角色完全不同,而且能够尽情展现魅力,真的非常有趣。
:Catherine Dior是Miss Dior香水命名的灵感来源,你了解她的故事吗?
娜塔莉波曼:当然知道!她是Christian Dior的妹妹,也是二战时期一位勇敢的反抗军战士。当她从集中营幸存归来时,她哥哥便以这款香水向她致敬,歌颂女性的力量与独立,那种坚韧与美丽,也是一种对美的重新召唤。这个故事非常有意义。
:身为一位积极投入社会议题的女性,你认为你所关注的女性主义或环保议题,两者之间有共通之处吗?
娜塔莉波曼:我认为它们紧密相连。成为母亲、结婚,以及#MeToo运动,都让我意识到──这条路还有很长一段要走。我是到了30多岁才真正领悟这一点。成长过程中我拥有很多机会,所以曾以为两性平权的战役早已胜利,直到後来才明白,女性的权利与自由,其实和环境的权利与自由密不可分。
我们称地球为「大地之母」,间接反映我们对待地球的方式,与如何对待女性有着相似之处。同样地,我对动物权益的关注,也与环境议题交织在一起,尤其在食物产业中,被剥削的多是雌性动物──像是生产牛奶的母牛、生产鸡蛋的母鸡。我们不惜剥削女性的身体来服务资本主义,虽然表现的形式不同,但本质上是相通的。
自Time's Up运动以来,我更积极参与与女性相关的议题。我共同创办了洛杉矶女子足球队Angel City FC ,并与Susan Burton合作,协助更生女性重返社会。美国监狱中囚犯人数成长最快的群体是女性,她们主要因贫穷而犯罪。而几乎所有涉及暴力行为的案件,都是在面对家暴或虐待伴侣的情况下所做出的反击,且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母亲。我与Susan一起,帮助她们在出狱後找到居所,争取抚养权,并顺利回归社会。
: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说 「我不吃肉了」 是什麽时候吗?
娜塔莉波曼:我那时才9岁。当时在学校有位朋友是素食者,他们全家都是。也是因为她,我才知道「不吃肉」是个可行的选择。我回家就跟妈妈说:「我想吃素。」很幸运地,我妈妈在听到後,对我说:「好,我会帮你另外准备食物。」
:你在哈佛取得心理学学位,这对你的生活和事业有帮助吗?
娜塔莉波曼:有非常大的帮助。心理学与表演艺术有很多共通之处,两者都在探索人们「为何」会产生某种行为,是本质相似的练习。当然,在现实生活中也很实用!我擅於观察,而在学期间所学的内容,经常能派上用场。例如,我能分析出人们的典型反应或错误迷思。例如当某人说:「这是我的选择」时,实际情况往往比表面复杂许多,甚至可能正好相反,或许我们以为自己「别无选择」,但事实是我们一直都有选择。
:你总是以深情又敬佩的语气描述你的父母,他们给过你最好的建议是什麽?
娜塔莉波曼:妈妈给我的建议真的很多!她是一个非常自然、对世界充满惊奇的人。每当我情绪低落时,她总会说:「Natalie,看看树上的新芽」或是「看看鸟儿正在筑巢呢!」你可能会觉得我妈妈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角色(笑),但她是非常真诚地说出这些话!而且,说也奇怪,这真的能让我平静下来。我爸爸则非常重视学业,所以即使我已经开始演戏,还是维持着好成绩。他坚定地希望我去读大学,而如今我非常感谢他当时的坚持。
:你认为学业上的成功在当今仍然是重要的吗?
娜塔莉波曼:我觉得现在不一定了,但对当时的我来说,它在社交层面上有着重要的影响。当然,这并不适用於每一个人,取决於你想做什麽。未来一代的工作与学术样貌将会完全不同。对我而言,学术经历是一段非常美好的社交体验,它让我结识了到现在仍然非常亲密的朋友们,我们的孩子现在也很要好。即便大家走的路截然不同,但每次和他们聊天时,我总是能学到新事物,例如:法律、高等教育、投资……等的话题,这些交流带给我十分宝贵的收获。
:日常生活中,让你感到最困扰的是什麽?
娜塔莉波曼:任何不友善或不体贴他人的行为,无论对象是学校的小孩,还是商店里的顾客或店员。
:那什麽会让你感到美好呢?
娜塔莉波曼:外出散步、和朋友共度时光,例如一起吃午餐,或是带孩子们去公园玩。另外,我还喜欢做一些「老太太」在做的事,例如填字游戏,虽然很宅,但很有趣。我会一直玩《纽约时报》上的填字游戏,而且我还蛮厉害的!